文章來源公眾號:Drug AI 作者:Drug AI
未來,或許只需輸入靶標結構,就能在幾天內獲得具備臨床潛力的功能分子
在生物醫學與生物技術領域,蛋白質-蛋白質相互作用(PPIs)是調控生命活動的核心機制,而設計能特異性靶向并調控PPIs的蛋白質結合劑,一直是開發治療藥物、診斷工具與分子生物學試劑的關鍵方向。傳統方法如免疫接種、抗體庫篩選或定向進化,不僅耗時費力,還難以精準控制結合位點,且實驗成功率常低于0.1%。即便近年來興起的計算設計方法,如基于Rosetta的物理模擬或結合RFdiffusion與ProteinMPNN的深度學習策略,仍存在 backbone生成與功能界面設計脫節、依賴高通量篩選等局限。
近期,EPFL×MIT團隊在《Nature》發表的題為“One-shot design of functional protein binders with BindCraft”的研究,提出了一款名為BindCraft的開源自動化設計流程,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該工具以AlphaFold2(AF2)為核心驅動,無需高通量篩選或實驗優化,就能從頭設計出納米摩爾級親和力的蛋白質結合劑,實驗成功率高達10%~100%,即便在未知結合位點的情況下仍能高效工作。

傳統計算設計方法的核心痛點,在于難以兼顧“結構準確性”與“功能有效性”——要么依賴固定靶標結構進行預定義支架對接,導致界面兼容性差;要么在backbone生成后難以精準優化功能界面。BindCraft的創新之處,在于直接將AF2的結構預測能力融入設計全過程,通過反向傳播(backpropagation)實現結合劑的結構、序列與界面協同優化,而非僅將AF2作為后續篩選工具。
其設計流程可概括為三大核心步驟:首先,基于AF2多聚體模型(AF2 multimer)初始化結合劑設計。由于AF2 multimer經蛋白質復合物數據訓練,能更精準模擬PPIs,相比單體模型可生成更大(平均大20%)、環結構占比更高且置信度更強的結合界面。設計初始階段,BindCraft會以隨機序列啟動結合劑“幻覺生成”(hallucination),通過AF2網絡計算設計損失(design loss),該損失函數整合了結合劑置信度(pLDDT)、界面置信度(i_pTM)、預測對齊誤差(pAE)、殘基接觸等9項關鍵指標,確保設計既符合結構合理性,又滿足功能需求。
其次,通過多階段序列優化提升結合劑的可溶性與穩定性。AF2幻覺生成的序列雖能保證界面結合活性,但常存在表達量低的問題。為此,BindCraft引入MPNNsol(一種消息傳遞神經網絡),在保持結合界面完整的前提下,對結合劑的核心與表面序列進行優化——這一步既能保留關鍵結合位點,又能改善蛋白質的可溶性與表達效率,解決了此前AF2幻覺蛋白“難表達”的共性問題。
最后,通過嚴格的多維度篩選確保設計質量。優化后的序列會經AF2單體模型重新預測(避免多聚體模型對PPIs的預測偏倚),再結合Rosetta的物理基于評分(如界面形狀互補性、氫鍵數量等),最終篩選出pLDDT>0.8、i_pTM>0.5、界面氫鍵>3等滿足嚴格標準的設計。整個流程完全自動化,用戶僅需提供靶標PDB結構與基本設計參數(如結合劑長度范圍),無需專業計算背景即可操作,真正實現了蛋白質結合劑設計的“民主化”。
值得注意的是,BindCraft還解決了傳統設計的另一大局限——靶標結構的“剛性依賴”。此前如RFdiffusion等方法需固定靶標backbone,而BindCraft在每輪設計迭代中都會重新預測結合劑-靶標復合物結構,允許靶標與結合劑的側鏈和backbone存在一定靈活性(靶標backbone的Cα RMSD可在0.5~5.5 Å范圍內調整),最終形成的結合界面能更精準地“貼合”靶標結合位點,這也是其能在未知結合位點場景下工作的關鍵。

一款蛋白質設計工具的價值,最終需通過實驗驗證其普適性與功能性。BindCraft團隊選擇了12類具有重要生物學與治療意義的靶標進行測試,涵蓋細胞表面受體、常見過敏原、從頭設計蛋白及多結構域核酸酶(如CRISPR-Cas9),每類靶標的設計結果都令人驚喜。
1. 細胞表面受體:精準靶向免疫檢查點與未知位點細胞表面受體是免疫治療的核心靶標,但傳統抗體設計常受限于已知結合位點。BindCraft針對PD-1(免疫檢查點受體)設計的53個結合劑中,13個表現出結合活性,最優結合劑以雙價Fc融合形式存在時,表觀解離常數(Kd*)<1 nM,且與臨床藥物 pembrolizumab(帕博利珠單抗)競爭相同結合位點——這意味著其有望成為PD-1抑制劑的替代候選分子,且分子量更。60~240個氨基酸),可能具備更好的組織穿透性。
更值得關注的是,BindCraft對“無已知結合位點”靶標的設計能力。以CD45為例,其胞外域含4個免疫球蛋白樣結構域且高度糖基化,傳統方法難以定位結合位點。BindCraft設計的16個結合劑中,4個通過SPR驗證,最優結合劑(binder1)親和力達14.7 nM,且精準靶向d3與d4結構域的連接區域——這一結果證明,BindCraft無需依賴已知結合位點信息,僅通過靶標結構即可“自主”發現功能性結合區域,為難成藥受體的靶向提供了新策略。

過敏原是一類極具挑戰性的設計靶標——其表面多帶高電荷,且傳統認為疏水性結合位點更易設計,而過敏原的親水性表面常導致設計失敗。BindCraft針對塵螨過敏原Der f7、Der f21及樺樹主要過敏原Bet v1(引發95%樺樹相關過敏)的設計,打破了這一認知。
針對Bet v1,BindCraft設計的7個結合劑中2個有效,最優結合劑(binder2)親和力達120 nM,且能與臨床候選抗體混合物(REGN5713/5714/5715)競爭相同表位。更關鍵的是,在患者血清樣本中,該結合劑能阻斷Bet v1與IgE的結合,最高阻斷率達50%——這一結果與單克隆抗體的阻斷效果相當,且結合劑穩定性更高,為過敏性疾病的“精準中和”提供了新方案。此外,針對Der f7的結合劑(binder2)還通過晶體結構驗證,其backbone與設計模型的RMSD僅1.7 Å,證明了BindCraft設計的結構準確性。

3. 多結構域核酸酶:攻克“不可成藥”的核酸結合界面
核酸結合蛋白(如CRISPR-Cas9、Argonaute)的界面因大尺寸、高電荷、凸面結構,一直被認為是“不可成藥”靶點——小分子難以結合,傳統抗體又難以穿透核酸結合通道。BindCraft針對這類靶標的設計,首次證明了蛋白質結合劑可有效調控核酸酶活性。
在SpCas9(CRISPR基因編輯核心工具)的設計中,BindCraft靶向其REC1結構域(向導RNA結合口袋),6個測試結合劑全部能結合全長apo SpCas9,最優結合劑(binder3/10)親和力達300 nM級。功能實驗顯示,這些結合劑能顯著降低HEK293T細胞中的Cas9基因編輯效率,且抑制效果優于天然抗CRISPR蛋白AcrIIC2——這為基因編輯的“精準調控”提供了新工具,可有效降低脫靶效應。
更令人振奮的是對Argonaute核酸酶(CbAgo)的設計。CbAgo作為細菌免疫系統的關鍵分子,通過小核酸向導切割外源DNA,但目前尚無天然抑制劑報道。BindCraft針對其N-PIWI通道或PAZ結構域設計的12個結合劑中,2個能強效抑制CbAgo的DNA切割活性:加入2 μM binder2后,CbAgo的催化常數(kcat)從0.004 s⁻¹降至5×10⁻⁵ s⁻¹(降低80倍),且該結合劑能與CbAgo形成穩定復合物,通過競爭向導DNA(gDNA)結合位點發揮作用。這一結果不僅證明BindCraft可設計核酸結合界面的結合劑,更為開發新型核酸酶抑制劑提供了范式。

三、從“設計”到“應用”:BindCraft的轉化潛力
優秀的技術不僅要解決科學問題,更要具備實際應用價值。BindCraft團隊在論文中展示了其在基因治療、毒素中和等領域的轉化潛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腺相關病毒(AAV)的靶向重定向。
AAV是基因治療的常用載體,但天然AAV靶向性差,常需高劑量給藥,導致脫靶效應與免疫原性風險。傳統AAV重定向方法依賴肽段插入或抗體片段融合,需大量篩選且難以控制結合位點。BindCraft的解決方案是:設計針對特定細胞表面受體(如HER2、PD-L1)的迷你蛋白結合劑,將其插入AAV衣殼的VR-V區域(經突變研究驗證的最優插入位點),同時通過突變敲除AAV對肝素與唾液酸的天然結合能力,實現“脫靶-重定向”雙重調控。
實驗結果顯示,針對HER2設計的結合劑(binder1)與PD-L1設計的結合劑(binder202),能使AAV特異性靶向表達HER2或PD-L1的HEK293細胞, transduction效率最高提升61倍,且當加入靶向PD-L1的抗體后,transduction被顯著阻斷——證明結合劑確實介導了AAV與靶標受體的特異性結合。這一成果為基因治療的“精準遞送”提供了新策略,可實現對疾病相關細胞的定向基因導入,降低系統毒性。


四、展望與局限:蛋白質設計邁入“按需定制”時代
BindCraft的出現,標志著計算蛋白質設計從“高通量篩選依賴”向“一次設計即獲功能分子”邁進。其平均46.3%的實驗成功率,遠超當前主流方法(如RFdiffusion約10%~20%),且無需依賴高通量篩選平臺,使普通實驗室也能開展高質量蛋白質結合劑設計。但作為研究者,我們也需客觀看待其局限:一是GPU計算成本較高,反向傳播過程對硬件要求較高;二是AF2單體模型篩選可能排除部分高親和力結合劑,且AF2對單點突變不敏感,需結合Rosetta等工具進一步驗證;三是結合劑的免疫原性與體內遞送問題仍需解決——盡管其分子量小于抗體,但合成蛋白的免疫原性仍需在動物模型中評估。
不過,這些局限并非不可克服。隨著AlphaFold3等新一代模型的出現,結合劑的設計精度有望進一步提升;而遞送技術(如納米顆粒、細胞穿透肽)的發展,也將助力結合劑的體內應用。更重要的是,BindCraft已開源,這意味著研究者可在此基礎上進行二次開發,推動技術快速迭代。
回顧蛋白質設計領域的發展,從早期Rosetta的“腳手架設計”到如今BindCraft的“協同優化”,我們見證了計算方法從“輔助篩選”到“主導設計”的轉變。BindCraft的成果不僅為治療(如抗過敏、基因編輯調控)、診斷(如特異性探針)與生物技術(如AAV靶向遞送)提供了新工具,更讓我們看到了“按需定制蛋白質結合劑”的可能性——未來,或許只需輸入靶標結構,就能在幾天內獲得具備臨床潛力的功能分子。
建議相關領域的研究者重點關注這一工具,無論是開發新型治療藥物,還是探索蛋白質相互作用的基本機制,BindCraft都將成為極具價值的研究助手。也期待未來能看到更多基于BindCraft的轉化研究,讓計算蛋白質設計真正從實驗室走向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