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医生眼中,记忆是一座堪比霍格沃茨般庞大的迷宫图书馆。而在赵映眼中,他的记忆是被一群野猫蹂.躏过的毛线团。

不同色彩的毛线纠结在一起,几根十几根打着解不开的死结。

这一个月里,在李医生的帮助下,他渐渐能将死结周边的毛线理顺,虽然这些毛线依然纠结成各种形状,但一眼看上去,至少并非原本那么杂乱无章了。

这间进度,相比剩下的工程量来说,简直是沧海一粟。但是赵映很有耐心,并不焦急。

就算是他曾经以为是未来的记忆,突然间可能变成过去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在其他人眼中,过去和未来全然不同,但在赵映这里,那些记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管过去未来,都是他经历过的,每一抹都是时间的刻刀,将他变成了现在这个人。

于是,在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焦急万分的情况下,赵映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在李医生的帮助下整理自己记忆,并且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窍门。

“……真的没问题吗?”知道他这个想法后,唐宿嘴角抽搐地问。

当然没问题。赵映打手语说。

“其实你就是不相信云旗先生的说法吧?”唐宿眼神死。

赵映摊开手。

让他相信这个,还不如让他相信他是在一篇无良作者手里小说的主角,不然怎会有如此艰辛而扯淡的经历。

这个谈话,是两人在治疗刚开始的时候说起的。结果,一个月后的今天,赵映真的找到了窍门。

尽管记忆就像是杂乱毛线团那样不好整理,但是只要找到毛线的一端,总能够慢慢整理出来。赵映今天回想起来的,就像是这根毛线的开端,只要他轻轻一拉,就能拉出后面接连不断的毛线。

他和唐宿十五岁的时候见过面。

在哪里?就在湘省新沙市。为什么在这里?因为赵映住在这里。为什么住在这里?因为记忆中,赵父赵母并没有在一场人为火灾中丧生,但是研究所所在环境太偏僻,并不适合逐渐长大的赵映上学,在赵映初二后,赵父赵母便找了关系,让赵映转学,回他们老家上初中。

夫妻两人将独子交付给赵母妹妹,让赵映在他姨父姨母家寄住。

离开了熟悉的家庭和认识的小伙伴们,十四岁的赵映越发沉默,与之相比越发频繁的,是他和笔友摇滚赛高之间的交流。

那个时候,两人早已不通过每月两封信来往进行交流,而是互相交换了企鹅号。虽然一个在新沙,一个在北平,但用手机流量进行搭桥后,他们可以通宵整晚地聊天。

这样的交流持续了一年有余,因为躺在床上躲被子里玩手机,赵映视力下降得厉害,期间戴上了眼镜。终于,在初升高考试后,两个人就像是天下绝大多数网友一样,决定见面。

摇滚赛高:我们见面吧!

艾丝美拉达: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摇滚赛高:因为我已经到新沙啦!火车站人好多好多好多!你家在哪里我要上哪里坐车坐哪一路车才能过去?!

艾丝美拉达:vy&¥*sas

十五岁,瘦瘦小小的赵映一边看电脑,一边啃西瓜,见到摇滚赛高的话,一个不小心,把半截西瓜摔在了键盘上,给摇滚赛高发过去一段乱码。

西瓜柔软的果肉和汁水落在键盘缝隙,一时之间,让赵映不知道该心疼西瓜好还是该心疼键盘好。他用了几分钟才把键盘清理干净,期间企鹅一直在发出滴滴滴滴的消息提醒声,等赵映清理完抬起头,发现就刚刚那么一点时间里,摇滚赛高已经将消息刷到了99

就算是摇滚赛高是他很好的朋友,赵映也必须承认,这货实在太话唠了。

十五岁的赵映连忙发过去一串省略号,打断摇滚赛高的刷屏,然后帮摇滚赛高查路线、查公车号,最后还用支付宝给摇滚赛高转了点钱。

等他昏头昏脑拿起钥匙出门时,才觉得事情发展太快。

两个人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进行的。以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出口为背景,赵映第一眼就看到了唐宿。

……毕竟那一头七彩鸡毛掸子头是在太显眼了。

桀骜不驯的杀马特少年背着巨大的吉他包,留到肩膀长的七彩头发迎风飞舞,在阳光下,好像一滩画家洗画笔的抹布。

这是赵映在看到唐宿那张脸之前的形容。

等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唐宿抬起脸,漫不经心瞥了赵映这个方向一眼时,那一瞬间,赵映好像听到耳边响起路过女生的尖叫声。

他的网友拥有一张能把破抹布升级成彩虹般光辉的脸,赵映立刻了解到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隔着三四级大理石台阶,一个站在上方,一个站在下方,相望。

回忆中,在他们身后来往的人群,就像是焦点被模糊的照片一样,只有如同磨花玻璃般不清晰的脸。以此衬托,更让当时唐宿的模样,在赵映脑中分毫毕现。甚至连唐宿眨眼时,阳光落在他鸦羽般睫毛上,变成闪烁的金星,碎成隐约的涟漪,等等如这种的细节,也慢镜头地在他脑中回放。

不过,这样来回播放,也可能是因为后面的事情没什么好记的。

因为唐宿的第一句话,就是格外失望地说:“原来真的不是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