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湘省新沙市,一处公营的心理咨询诊所。

这家名为天心的心理咨询诊所有数个职业心理咨询师挂牌,其中有一位李医生,在全国也是小有名气。在她坐镇下,这家行心理咨询诊所的生意一向很好,前来的预约的人甚至排到了半年后。

然而在这天,从中午开始,这家位于幽深庭院中的心理咨询诊所中的人便越来越少。几个医生和助理都陆陆续续离开,最后连清洁公司派遣来擦窗户大妈都走了。

唯有李医生没有走。

高温酷暑逼迫满庭院的树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办公桌靠近窗户的李医生独自整理病例,只觉得空调机只会嗡嗡叫,开了和没开一样。

然而她不能走,今天有一位特殊的病人。

中午一点,这个本该是绝大多数人休息的时间,病人如约到来。

病人是个看上去很是隽秀的小青年,高瘦一条,身姿如劲竹般强韧有力。他推开门走进来,然后拉开凳子坐下来,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十分认真,好像来见李医生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中午好,”李医生打了声招呼,“今天唐先生怎么没有陪你来?”

病人和他打手语,几秒后,有个略带着童音的女电子音响起。

“那家伙说他突然有点事,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神神秘秘的,如果不是我生日不在这几天,我都怀疑他是给我准备生日惊喜party去了。”

就算不是第一次见,李医生也为这智能手语翻译机惊奇了片刻。几秒后,她的视线从病人手腕上那个规律闪烁红光的腕环上移开,笑着道:“也有可能是别的日子,比如说相识一周年?”

病人看上去牙酸了一下,显然,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友人是为这种东西忙碌。

李医生低下头,笑了笑。

这位病人是中超委介绍过来的,已经在她这里做了三周的治疗,每次来的时候,身边都有另一位自称姓唐的年轻人陪伴,两人亲密得形影不离。

李医生曾经为一些为自己性向惶恐的少年人进行过心理疏导,哪里不明白这些事情。不过她看出她的病人和那位唐先生间似乎没有挑破感情,于是也很有职业道德地没有多问。

“你们两人感情很好,是竹马?”

“不,”病人愣了一下,“其实……认识并不久。”

“是吗?”李医生移动她的转椅,来到病人身边坐下,“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她声音轻柔,态度也很温和,但病人很敏感地感觉到了李医生姿态上的细微改变,意识到寒暄已经过去,今天的治疗开始了。

“六月二十七,”病人回忆了一下,确定道,“我和他在中超委见面。”

“中超委大楼事件的那天?共过患难,所以关系很好?”李医生翻动手中资料,用两个问题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然后飞快地问出第三个问题,“之前完全没见过面吗?”

“见过……”

病人打手语的动作缓了缓,然后又恢复平常速度,电子音翻译紧跟其后:“二零一八年……夏天里,他发行专辑……不,如果说第一次见到照片上的他,约摸就是如今这个时间,对,如今xxxx的预选已经结束了吧?”

李医生没有说话。

今年的确是有个选秀的热门节目,然而这节目选的是演技好的女孩儿,不是唱歌,选择的人群更不是男性。

更别说病人口中的二零一八年,完全是一年后的事情,如果是个正常人听到病人这句话,说不定已经在心里吐槽病人得了臆想症。不过李医生知道,尽管病人的确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却并非妄想症,而是记忆错乱。

——记忆的序列,和事情真正发生的序列不相符合。

如果将病人的大脑比作一座历史图书馆,记忆错乱就像是《史记》被摆放在了民国时期分类的书架上。李医生要做的,就是帮助病人整理这个图书馆,将乱放的书籍一一归位。

“只是照片?”李医生问,“就没有见过他了?你们这么有缘分,说不定以前就机缘巧合地见过。”

“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然后一回头发现是彼此,”病人无奈说,“是这种缘分吗?”

“这种也算,不过你一定记不清了,”李医生也有点无奈,“那么,我们还是从上一次最后说到的地方说起吧,你第一次写小说,是什么时候?”

“网上连载,是今年六月份开始的,”病人回忆了一下,想起过去一些被他遗忘的记忆,“要是说第一次写故事,嗯……好像是十二岁左右……对,还是小学,上课偷偷摸摸写了一万多字,草稿修改几遍后请老师批改,然后誊抄在稿纸上,这事之前都叫我忘记了,当初那几万字可写得我手酸。”

李医生点点头。

她想起病人的经历——曾经因为脑部受伤,遗忘十三岁之前的记忆。

“之后呢,你的处女作发表了吗?”

“寄出去给杂志社,然后被退回去了。当时文笔的确不过关,年纪太小阅历不深,文章立意也很浅。”病人嘴角带着笑意,对这样的黑历史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原稿的话,也和家里其他东西一起被烧掉了吧……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我从小是个雨果迷,当时给自己起的笔名好像是……艾丝美拉达?”

“巴黎圣母院的女主角?”